我虚弱跪倒,胳膊已然脱力,承影掉入黄沙之中发出沉闷一声。
当一切回归平静后,身体里那根紧绷的线倏然断裂,四肢百骸犹如被碾过一般,酸痛席卷全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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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我知道我还不能停。
双手使劲握成拳,拼命向前划,哪怕牙关咬碎,哪怕手指磨出血泡,我也不能停。
我心中只有两个字向前,满脸的黄沙,满嘴的血腥,满身的伤痛,我明明在越来越强,明明在日复一日地将自己填满,可此刻总觉得空落落的。
强忍住心口的痛,我勉强结印,去吸收白芒飞蚁的精血。
承影灵性,在我身侧发出阵阵剑鸣,我轻轻安抚它,却再次催动灵力,而这次承影则抖动得愈发厉害,示意我停下。
强取豪夺总归是有悖天道自然,短期内若无法将大量精血内化,轻则走火入魔,重则爆体而亡。
我知道其中奉献,却不愿意停下,灵力从胸口疯涨的瞬间,我的心也跟着有片刻的满足。
口中涌出腥咸滋味,温热粘稠的液体从七窍流出,血腥味萦绕周身,那气味如同腐坏生锈的铁剑,衰败残破又无能无力。
我的眼前被罩住一层血雾,嘴角却是止不住上扬。
我已经分辨不出眼角流出的是血还是泪,可就是这么一刻却能尝到安宁又幸福的滋味。
血雾变得浓稠,凝成一片黑紫。
“小白,小白……”
我猛然抬头,不顾一切四处需找,“钟毓,钟毓,是你吗?”
四处被高墙围住,黑黢黢一片,我疯了一般地向前撞,却依旧两手空空。
“阿毓,阿毓,你在哪啊,我看不见你,回到我身边好不好,只要我们一起,让我做什么都可以……”
冥冥之中,只有我一个人的哭喊。
“小白,你累吗?”他话音一转。
我累吗?我对着虚无大喊不累,低头却看到狼狈不堪的自己。
“小白,你冷吗?”
我冷吗?我刚想说不冷,却我忍不住打个寒颤,将自己抱紧。
“小白,你很累了,你也很冷了,对吗?”
我的思绪有些混乱,只想跟着他的话走,“对,我累了,也很冷了。”
“小白,来这里,来我这里,我带你走,我们不管什么众生,一起去一个不累也不冷的地方,厮守一辈子。”
“不累也不冷的地方。”我茫然地重复着,“不管众生,厮守一辈子。”
黑暗的尽头站着一个人,他正朝我张开怀抱,看起来那样温暖,“小白,跟我走。来,快来啊……”
我一步一步朝他走去。
“小白,我们一起去一个无拘无束的地方。”
“无拘无束的地方。”我昏昏沉沉地笑着喃喃道。
突然头顶正上钻破一个小洞,一束银光探进来,洋洋洒洒的纯白碎拼在我面前凑出一个身影。
那是在我濒临死亡保护我的他,是在虚妄岁月里走向我的他,他是阿毓,那黑暗里的人是谁。
我定睛看向黑暗,哪里还有半分影子,一片空空荡荡。
神智开始有一丝清明,我不住地向后退。
地面轰然坍塌化成一片黑水漩涡,无数双手从里面伸出来,禁锢我,攥紧我,撕扯我。
我拼命挣扎,挣脱一双手,却还有下一双,无穷无尽,直至把我按入黑暗。
身体逐渐被泥潭吞没,下面有一个声音不断蛊惑我,摧毁我最后残存的一丝意志。
“小白,你答应我了,你答应我的。”
“跟我走……跟我走……”
我再撑不住下坠的身体,沼泽瞒过耳朵,黑手捂住口鼻,仅剩一双眼睛绝望地仰望,无声地滑落眼泪。
头顶的小洞被一双手骤然撕开,四方的黑暗被打破。
光芒耀眼,我隐约瞧见那人狂荡不羁地坐着,尤其是腰间挂着个磨的发亮的酒葫芦。
上方是净土,下方是泥潭。
他蓬乱松散的发丝与随意敞开的衣襟随风一同摆动。
旋即葫芦落下一滴酒水,叮咚清脆一声跳入黑水。
我这才惊觉自己如同一只被囿于井中的蛙,沼泽中的声音仍在催促我同他一起离开。
而我却想起钟毓曾经对我说的,他说我在他的心中是最勇敢,最赤诚,最美好的女子。
他说万物有灵,理应博爱众生,众生皆平等。
他说救一条便是一条,只能竭尽全力,不能力所能及。
我闭上眼睛,阿毓温柔的眼眸好似在我眼前,那里面不止有我,更有天下万民,世间生灵。
阿毓不会与我厮守,阿毓不会不管苍生,阿毓更不会劝我逃避,因为我是他心中最好的女子啊。
“不,我不愿跟你走!”我猛然睁开眼睛,撕扯开那双捂住我的手。
那滴酒水随之穿梭泥潭之中,刹那间驱散所有黑暗,天地骤然一亮。
我抬眼去瞧,那上壁者狂饮了一口酒,只打了个哈欠,懒洋洋道了句,“帮你度了心魔,也算还你了。”便消失地无影无踪。
一切恢复如常,我瘫倒在沙漠中,唇角是眼泪留下的咸涩。
阿毓,我不愿意,因为我知道那不是你。
而我已经没有你了,我愈发止不住地哭泣。
大自在殿那一晚后,我一直控制自己不为你而哭,我不断告诉自己我可以代替你,我可以坚强勇敢,无畏无惧。
可这一刻我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软弱和痛苦,我有多喜欢你,多想念你,就有多遗憾。
应付完心魔,我连动弹的力气都没了,视线也逐渐模糊。
隐约中有熟悉的气味逐渐逼近我,他轻松将我抱起,隔绝了黄昏时分的寒气。
温热的呼吸不断钻入我的耳中,让我想要逃离又不断靠近。
“白月光,我是谁。”
我的意识有些涣散,这样的一句话让我愣怔。
我伏在他肩膀上侧脸看他,惊为天人的样貌,却是满眼的冷清。
我嗅着那味道,不由自主地贴上去,只是说出心中一遍遍默念着的名字,“阿毓……”
凑近的那一瞬,我看到他的眼中从不是冷清,是涌动的暗潮,翻滚着,叫嚣着,激涌着,直至要将我一点点吞没其中。
心口酸痛难忍,我顾不得其他,紧紧攥住他的前襟。
他的掌心源源不动送来灵力,却在我放松之时狠狠在我脖颈咬了一口,心口的痛和皮肉的痛交织在一起,我紧紧咬着唇,一声不发,默默承受。
他蓦地抬头看向我,染了我的血的唇艳丽又炙热,和他眼中强压下却又燎烧起的火一样。
“白月光,你真蠢。”
风再起,人不在。
我睁开眼睛,高耸的沙丘上,只有一个菘蓝身影绣在库金寥落的夕阳里,在这天地苍黄一片中成为唯一特别的颜色。
泼墨的发,挺直的鼻,紧抿的唇,还有总是一直默默低垂的眉眼,如今全然展开,如这荒原上伺机而动的狼,正闪烁着幽绿的眼睛点燃通向地狱大门的灯。